沧桑外婆“家”

◎林友侨
这是一段没有“预设”的怀旧之旅,但心灵遭受的撞击却如海浪拍岸,日夜不息,久久难以平静。
那天下午约莫5时,我离开滨海小镇湖东时,炎炎夏日渐渐柔和下来,近海有些腥咸的海风唤醒了我的记忆。我突然想起,外公外婆生活过的村庄就在这附近,小时候我没少跟母亲前来做客。今遭难得路过此地,何不去一探究竟,凭吊一下远逝的岁月?
我打开手机导航,找到一个叫“曲清”的村子,轿车从大路掉头拐进了乡村小道。不消十分钟,我已将车子开到村中一块空旷的山岗地。那里正有一个中年石匠在打磨起厝的石板。
停好车,我向他打听外公外婆的“家”。外公外婆的名字我并不知道,但我记得外婆是接生婆,母舅叫“阿得”。石匠马上知道我要找的是谁,说他们家搬走几十年了,住过的房子没有维护已经破败,倒是我母舅的前妻还活着,就住在旧厝附近。
石匠带我走到高处,望远指向旧村的中间,说你外婆“家”就在那里,你走过去,再问问人家。我谢过热心的石匠,下坡走进旧村。旧村的巷子弯弯曲曲,狭长狭长的,没走多久,我就分不清东西南北,更不知道石匠说的位置在哪里。我边走边看,努力寻找儿时的记忆,终是半点也无。这时,有一个身材高挑的老妇人从前边巷子走过,我闪念一想,不会这么巧,她就是我的前舅母吧。
我向巷头一个拄着拐杖的残疾人问路,他果然说刚才走过的那个女人就是“阿得”的前妻。我惊得张大了嘴。今天该是缘分如此,冥冥之中注定我要走这一遭,见到这个印象深刻却面容模糊的人。
按照他的指引,我走向另一条巷子。到了尽头,在三条巷交汇的地方,一块大石头像一个小山丘,突兀地卧睡在那里,卧石唤醒了我的记忆。我兴奋起来,看到这块大石,外婆的“家”不远了。
我走近一户人家,问站在门口的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婶子。她得知我是“阿得”的外甥,是来寻找外婆“家”的,很是高兴,滔滔不绝地和我说起外婆的好,说她的子女,都是我外婆接生的。正说着,刚才远远见过的那个高挑的老妇返回,闪进了一扇门。老婶子兴奋地说,那就是你前舅母。她引我走过去敲门,说有亲戚来找。只听门内的人问:哪里来的亲戚啊,我哪还有亲戚?
老婶子说,阿得的外甥,从小坞村来的,记不记得?
门内人说,不记得了,我没有亲戚了。
老婶子把门推得哐当哐当地响。门终于打开半边,从简陋低矮的木门里,钻出一个女人来。我知道她的大儿子(我的表兄弟)和我年纪差不多,那么她应该有70多岁了。但她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红通通的,精神状态蛮好,显出健康样。老婶子说她常下河涌捞鱼,自力更生,养活自己。政府给五保老人的补助她从不去领。这句话,让我伸向口袋摸钱给她的手停了下来。
我这位舅母,年轻时在村里可是不凡人,据说曾进戏班演过皇后,嫁给舅舅没几年也不知什么原因,生了两个儿子后竟然离家独居,任外公外婆还有舅舅怎么去哄也不归家。我从几岁起就随母亲去曲清做客,每次外婆、母亲或表弟都会远远地指向墙角的一个女人,说她已经“疯了”。我心中好奇,却不敢走近去看她,谁敢走近一个“疯子”?如此过了很多年,舅舅不得不考虑再娶,就去找她谈了一次,问她回不回家,如果不回,就要另娶人了。她坚决摇了摇头。
我们站着聊了好一会,在老婶子不断的唠叨中,前舅母脸上终于有了笑容,一点也不见“疯”。我抓住机会,说给她们俩照个相,也好发给亲人看看。她听了有些羞涩,说没什么好看的,但反对的语气不是很坚决。在老婶子的怂恿下,我成功帮她们拍了几张照。透过镜头,我得以定格这个前舅母的面容,心里想,这是怎样的一个人,如此决绝地抛家弃子,选择孤独一生?!
带着复杂的心情,告别了前舅母,我在老婶子的引领下,拐了一个弯,来到外婆住过的“家”。这个曾经有过欢声笑语、留给我许多美好回忆的“家”,如今破败得不堪入目:大门、厅门、房门全部洞开,只剩下门框,内外墙壁泥土斑驳,屋顶长满枯草,屋内阴湿昏暗,与外面的阳光灿烂形成鲜明对比。倒是大厅中间还摆着一张褪了色的八仙桌,上面供着香案,老婶子说逢年过节还有族亲来这里祭拜祖先。
我抚摸着褪了色的八仙桌,感慨岁月如梭,数十年间,一切已换了容颜。
我前前后后拍了几张照片,发了一个朋友圈,在朋友圈里写下了此时的所思所想:
外婆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!因为“爷爷奶奶”往往是一家住的,“外公外婆”自然成了去做客的“第一亲戚”!
我小时候去得最多,最乐意去,也感觉最亲的是靠海的外婆家。三四十年后,这个见证过温馨、热闹的“家”人去屋塌,满目疮痍,写满沧桑。外婆走了,外公走了,舅舅走了,只有村中那块大石头和三两村妇,在诉说既往,叹息曾经。村童,看到我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,一脸疑惑和茫然……
岁月,还在不紧不慢地流失;
然后,悠然飞逝,消失无踪!我在叹息中离开了外婆的“家”,脑海里破碎一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