千层底里藏暖阳
◎罗海花
记忆里奶奶总是在冬日阳光明媚时坐在庭院里,旁边是永远不变的鞋底与针线。阳光温柔地倾泻下来,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,亲切而慈祥。
小时候每逢冬季,我的脚就会生冻疮,走起路隐隐作痛。奶奶给我用了很多偏方,都不管用。一天,奶奶神秘地拿出了她的嫁妆盒,满是褶皱的手颤抖着递给我一双千层底布鞋。暗红色的面料显然是旧时光的产物,鞋面绣着两只鸳鸯,下面一圈水波纹,针脚密实,又厚又软。奶奶得意地说:“这是我20年前绣的最好的一双,谁要我都没给呢。”我摸着瞧了瞧,摆摆头,一脸嫌弃地说:“鸳鸯图案的鞋太老气了,我不要。”奶奶原本神气的眼神突然就暗淡了,接回布鞋,嘴里轻声嘟囔:“怎么会丑呢?”我看见她失落的背影越走越远。
有一年冬天特别冷,奶奶说要给我做双布鞋,还会绣上我最喜欢的大熊猫。一天夜里我想喝点热水,出屋就看见奶奶的房间门虚掩着,透出光亮。我蹑手蹑脚走过去,趴着门缝往里瞧,奶奶弓着腰,坐在床上,鞋垫搁在膝盖上,手一推一拉。她周围摆着好几个花样子、针线笸箩,屋顶的灯泡被窗户漏进来的风吹得直晃。奶奶吃力地搓着线,用手勒紧,再拿锥子刺一下,纳一针,如此反复。忽然,我看到奶奶抬起了头,对着灯泡穿针,可怎么也穿不进去。我推门进屋笑着说:“让我也学学怎么穿针。”奶奶说什么也不肯,非要送我回屋。我看到她的布鞋又旧又瘪,磨得穿帮破底、线头绽开,走起来一步一响,每一响都敲在我的心上。但她全然不顾自己,一心只想着给我纳鞋垫。
五年前的冬天,奶奶高血压复发被送进了ICU,回到重症病房时,我泣不成声地坐在床边。她颤巍巍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,摸着我的脸说:“妞妞,奶奶希望你能快点找个人,以后一直陪着你。”时光没能留住奶奶,只留下她传给我的嫁妆盒,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十几双布鞋,绣着各式各样的图案。翻到那双被我嫌弃过的“鸳鸯戏水”,下面平整地摆放着一张纸,写着“奶奶为你结婚准备的,希望你以后的生活幸福美满”。我把这双布鞋贴在胸口,仿佛回到那个趴着门缝偷看的夜晚,奶奶在给我绣大熊猫布鞋,一针一线,都好似刺进我的心里。
抚摸着一双双精巧玲珑的千层底布鞋,如梭似瓜,如舟似画。穿上它,便能用脚丈量那缠绵的爱意和无尽的思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