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陈丽冬

小时候，我很爱吃奶奶煮的面，尤其是卤面：面条筋道，汤汁浓郁，唇齿弥漫猪油的香、花蛤的甜，真是人间至味。

有一次，我牙疼得厉害，没有胃口。奶奶看着我红肿的脸颊，转身进了厨房。不一会儿她便端出一碗面条：面条稀烂黏糊，几片青菜叶愣是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，只有荷包蛋还算完整。我瞥了一眼，生气地说：“怎么不是卤面？这个面这么烂，我才不吃！”奶奶愣了愣，但还是嗫喏地把碗塞到我手里：“好歹试一试，牙疼可不兴吃卤面，太硬了咬不动。”看着奶奶额头上沁出的汗珠，期待的眼神，我只好随便舀了一小勺面条。没想到，烂面条入口即化，切段的青菜一咬就碎，非常好吃。奶奶一直在旁边，看着我风卷残云般吃光了整碗面条，才舒心地笑了。从那以后，烂面条成为了餐桌上的常客。

在外求学多年，我在家的时间变少，口味也渐渐变了。那年生日正好在老家，奶奶为我庆生，又煮了碗烂面条。看着碗里粘稠的面条，我不禁皱起眉头，嫌弃地说：“老是煮这么烂，是要喂猪吗！”说着使劲推开碗，满溢的面汤摇晃着洒了出来，桌上一片狼藉。奶奶的眼眶瞬间红了，她连忙俯下身子，悄悄抹了一把眼角，颤颤巍巍地擦拭洒落的面汤。“是奶奶糊涂，奶奶还以为你爱吃。好好的生日，哎……”她讷讷地说。言语里满是愧疚，竟没有半点责备。那之后，奶奶再也没为我煮过烂面条。

时光飞逝，我早已结婚生子，关于烂面条的记忆也模糊不清了。有段时间儿子肠胃不好，煮饭时我就特意煮得烂一些。有一天他想吃面，我忙碌了一早上，煮了碗香喷喷的面条，里面还加了他爱吃的干贝、红菇，想象着他狼吞虎咽的画面，嘴角不禁漾起笑意。哪知他看到煮得有点烂的面条，嘴巴撅得老高，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胡乱翻搅两下，甩了句“你连面条都要煮这么烂，是要给猪吃吗”，就扯过书包气鼓鼓地上学去了。儿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冷水，让我原本充满期待的心感到阵阵凉意。我突然明白了奶奶曾经的处境，她对我倾注了所有的爱，我却以恶语肆意伤害了她，她是用了多少力气才能默默咽下所有的委屈。

当我幡然醒悟的时候，奶奶早已离我而去，我再也吃不到奶奶煮的烂面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