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罗惜坤

早上七点，赖才准时起床，伸了个懒腰，径直走到阳台茶几边，按下电烧壶开关，又折回洗手间洗漱一番。他再次回到阳台时，被初夏的晨风撞了一下腰，神清气爽。探头探脑望了望外面，马路已是车水马龙了，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。

赖才拉开茶几抽屉，伸手一摸，娴熟地掏出一包廉价卷烟，这是他在家里的专用烟，在外面抽的却是比专用烟要贵一半价钱。点上烟后，深深地吸了一口，轻仰脑袋，一束苍白的烟气冲口而出。突然间，他觉得两眼一眩，竟然分不清哪个是烟气，哪个是阳光。

开水在壶里嗷嗷直叫。赖才嘴里叼着卷烟，半眯着眼，一手提起电烧壶，一手打开茶壶盖，开水马上翻滚着白烟注入茶壶中。整个动作很潇洒，赖才很享受这个动作，成了在朋友面前炫耀的资本，他总会一本正经地说，第一口茶必须用开水洗泡干净，第二口茶才可以放心享用。

赖才盖上茶壶盖，马上拿起茶壶，壶口对准茶盘上三个茶杯，一注水柱欢快地扑向茶杯中。他皱了皱眉，是不是又放错茶叶了，怎么一点茶色也没有呢？揭开茶壶盖一瞅，不禁一拍秃脑瓜，原来壶中空空如也。

自己真的老了吗？最近老是这么丢三落四的。

赖才拿起茶罐，抓捏了两次茶叶放进壶中，犹豫片刻，又用两只手指加多几片茶叶后，迅速冲泡第一次倒掉，再冲起第二次，开始神仙般享受起当天的第一个美好时光。

赖才总结出一套养生经验：在家里只喝两种茶，一种是早晨起床喝的色茶，不伤胃，一种是饭后的青茶，可解腻。以前他也好酒，同事邀请逢叫必到，很多时候都酩酊大醉。他在朋友圈中有句口头禅：坊间流传的“五毒俱全”，俺老赖占了烟、茶、酒“三毒”。刚开始听闻，有好事者总会调侃反讥，你老赖不是男人吗，其他“两毒”你一点也没沾？时间一长，众人听多不鲜，知道那“两毒”就算不是做人不能触碰的红线，他老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，就给他留了面子一笑而过。

茶过几巡，赖才又习惯性地抬腕看了看那只忠心耿耿陪了他二十多年的手表，时针指向七点半。他将茶具清洗后，整整齐齐摆好，转身来到厨房，拿出一袋泡面后，使劲地转动了一下脑袋，微笑着自言自语，今日是单号，要做拌面，双号才吃蛋花泡面汤。

泡面是集团公司工会五一劳动节发的员工福利，差不多吃了一个月了。不知咋的，赖才今日吃拌面时心里打起小九九来。他放下筷子，走到厨房抱出一箱还没有开封的泡面，久久注视着箱面上“劳动节愉快”几个字和红彤彤的工会公章。赖才感到鼻子一酸，陷入了对昔日的忆想。

二十出头时的他，在社会东打西混几年，进过三个厂打工。他父亲在一家国营企业当总工程师退休后，公司破格招赖才进公司。这一年，他刚好三十岁。公司曾两次推荐他作为后备人才出国学习，都被他婉谢了，理由让领导哭笑不得，把机会让给年轻人。

赖才在集团公司一干就干到现在。日复一日，他从不请假缺勤，经常被部门评为优秀员工。有人说他活得有滋有味，有人笑他是现代阿Ｑ。赖才充耳不闻，偶尔会回敬一句，人比人，气死人。

今年春节前，集团公司进行改革，很多人面临下岗危机。领导再三研究，考虑到赖才的身份，特别是他还有两年就退休了，于是安排他在公司工会办公室谋个差事，上班时间十分自由。他开始婉谢同事的饭局了。有人戏笑着问他，又戒了“一毒”吗？赖才很认真地回道，晚上在家肯定要饮二两的。

此话不假。有一次晚饭时间，工会同事上门找他谈点急事，瞧见他正从放在冰箱背后角落的散装桶中，用一个二两标准的酒杯勺酒。

在工会上班倒也惬意，每天品着香茶，翻翻报纸，看看微信朋友圈。两个月后，他感觉记性愈来愈差，特别是偶尔听说与自己年轻时一起打工的朋友成了大老板，看到后来进公司的年轻人成为公司中层领导，他羡慕之余，产生一丝失落感，但一想起家里那摞优秀员工证书，满足感很快就在心里不由而然地升起。

“咚、咚……”墙上老式挂钟清脆地敲了八下，打断了赖才的思绪。他赶紧吃完拌面，抓起手提包，临出门时，像想起了什么，折身走到阳台，自言自语地说，原来茶具洗好了。

走出门口，从隔壁租住着几位年轻人的房间传出《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》的激情音乐：“天地我笑一笑，古今我照一照，喔人间路迢迢，天要我趁早把烦恼甩掉，痴情的最无聊，几回哭几回笑……”

赖才怔了一下，快步走向电梯口，心中五味杂陈。

（作者系南海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、南海新时代首届作家培训班学员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