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李炳龙

    娘终究还是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家。

    视频那头，娘拿着手机围着老家房子转了一圈，有

    些自豪地说，这是什么什么、这里又有什么什么。看上去，娘还是很满意她回老家的决定的，脸上的笑容要比在我这里自然得多。娘还说，她回老家可以到处走走，跟人说说话、打打小牌，自由自在，在我这里确实待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我当然知道。

    古稀之年，给我带了快三年的娃，言语不通、与人交流困难、难得下一次楼。娘，在我这里成了“笼中之鸟”。加上时间越久，娘的病痛也越来越频密，她又怎么还能待得下去呢？！

    当娘决定要回去时，虽然我知道无法避免，但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地跟她急了几次。这几次跟她急，她没像以前那样生闷气，而是细声细语地跟我讲道理：我一身的病，也帮不了你什么，光吃闲饭我过意不去，免得你们嫌弃。更何况，要是在这里突然出了意外怎么办？

    我一时无语。感觉就像榨干娘的身子骨后，又把她无情地踢出去了一样。只能喏喏地跟她开玩笑：那你想孙子了怎么办？你一个人在家生病了怎么办？谁照顾你？娘笑着说，想孙子了可以视频啊，家里隔壁左右都是亲戚，又不是我一个人。

    看来，娘早就谋划好了一切。只能怪自己不争气。不单不能为娘创造好的生活条件留住娘，反而是没用的自己，年届半百了，依旧不咸不淡地苟且在生活底层的边缘，又怎么能让要强的娘放心住下去呢？

    娘回去了。看到她住过的房间里空荡荡的，我的心也空荡荡的。没有了娘半夜的咳嗽声，没有了娘时不时的呓语声，没有了娘半夜起身看到我时的那句“都几点了还没睡啊，明天不用上班啊”……整个晚上，都会觉得少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很多年前，一次休假回老家，哪儿都没去，在家整整陪了娘一个礼拜。娘很高兴，想着法子做好吃的，还说要把菜地果园侍弄好，等我以后回家养老。我笑着说，娘只管把身体养好，多活几年，等我退休了再多陪您几年。现在想来，这种许诺似乎成了一句空话。

    有人说，人最尴尬的是，到了养老的时候，却没挣够养老的钱。对于没什么“钱”的概念的我来说，正处在这个尴尬的时候。年届半百，一事无成，更不用说养老或者陪娘了。老家那边是年老多病的娘，这边是嗷嗷待哺的娃，在物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，即使分身有术，又何其的难，又怎么去取舍。

    娘临行前一天，早上我正准备上班，娘神神秘秘地亮出了手上的镯子和戒指，高兴地对我说：好不好看？大妹买给我的，要两万块呢！我心里一酸，连忙说：好看好看！其实我早就知道大妹带娘去市里买了手镯和戒指，心里想，如果是她儿子买给她的，她会不会更高兴呢？只是，她没用的儿囊中羞涩，只好讪讪地说了句：我也想买给您啊！娘赶紧说：怎么会要你买呢，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。

    娘当然知道我的情况，在她心里，我始终是她的儿，在儿需要她的时候，她义无反顾地来帮她的儿，当她完成“使命”后，又毅然决然地回了老家。

    对于我来说，这既是生活的尴尬，更是血脉恩情上的尴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