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冠草一样的往事
◎罗捷媚
我大概五岁左右,母亲得了一个美差,和七堂伯娘一起负责给队里放牛。
母亲带我去下坡放牛。下坡除了干校的耕田外,全是一方方的大水塘,水塘被一块块长满田冠草的荒草地切割着,青的草、绿的水、红的花,如一块调色板,让下坡变成了一幅色彩艳丽的水彩画。牛到下坡后,它们自由自在地吃像一条条针一样鹤立草地的田冠草,偶尔会有别队发情的公牛过来撩我们的母牛,我们的公牛头头黑轮就会跑出去拦截,它用牛角顶对方。看到要打架的阵势,牛的主人就会追过来,用棍子抽打那发情的公牛,并强拉回去。
母亲和七堂伯娘等牛自由吃草时,就去割柴草。水塘有一种水草,干枯时全匍匐在地上,经常藏有准备冬眠的老青蛙。每次割草,我们都会轻而易举地捉到很多老青蛙,母亲就用水草一个接一个绑成一串,挂在扁担头上,一只只青蛙瞪着鼓鼓的大眼睛,气鼓鼓地呱呱叫着,似不甘心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。
我们也去干校农地拾遗。干校田地多,他们收花生或者番薯都会大手大脚,遗留不少。一锄头下去,翻开的泥土里经常有白白的花生或两三个手指大的红薯,让人惊喜。牛吃饱草了,母亲的两泥箕也满了。
有一年冬天,天气特别寒冷,早上起来看见村外的田野里、草地上、水塘面都有一层薄冰。香地塘的不少鱼和虾冻死,我就在塘边捡到一条冻死的草鱼。队里的几头老牛也相继冻死,最先死去的是那头才生完牛仔不久的老母牛花花。队里在香地塘边的晒谷场搭建了几个泥砖临时灶台,几只大铁镬煲着滚烫滚烫的开水。花花被肢解成牛皮、牛肉、牛骨,我们提着篮子排队等候分牛肉,那几口大锅还在咕噜咕噜的煮着牛骨,等把粘在牛骨的牛筋牛碎肉炖烂,几个男劳力再用尖尖的刀子把牛筋牛碎肉刮干净。
花花死后两天,那只公牛头目黑轮也死了,它是花花的爱侣,有人说黑轮是殉情死的。队部前的泥砖灶还没来得及拆,又派上用场。后来的一个月内,陆续有耕牛死去。家里天天吃萝卜焖牛腩、牛筋炒黄豆,芹菜蒜苗炒牛肉碎,我想不出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快乐的事了。可每次吃饭时,母亲总对着香喷喷的牛肉默默垂泪,我想不明白,有这么好吃的牛肉吃,她有什么好伤心的呢?
分到的牛肉,父亲用盐巴、米酒和酱油腌好,挂到堂屋前的横榫上让其自然风干,农忙或者有客人来才割下一块,炒点自家种的黄豆拌着吃。横榫上的牛肉干吃完后,很多年都没见横榫上有肉挂过。不过,也时不时有死猪、死鸡、死鸭成为我们餐桌的荤菜,连孵不出小鸡的“臭蛋”都会被用一种叫“急蒌”的植物叶子炒来吃,“急蒌”的香味会把蛋的臭味掩盖了遮住,吃着还是香喷喷的。我们还吃那种不会自己琢破蛋壳憋死在蛋里的“屈头鸡”,直接用油炸,吃起来香脆美味。有次吃着油炸的“屈头鸡”,我兴奋地说要是经常有炸“屈头鸡”吃就好了,话音刚落,父亲的筷子“啪”的一声打在我头上,疾风骤雨般,痛得我眼冒金星,我一直这么笨,估计就是那时被打傻的。
窗外的树木青了又黄,黄了又青,风过之处,了无痕迹,唯香地塘边的悠悠岁月,如下坡的田冠草,依然在风中鹤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