飘香的小鱼干
◎罗捷媚
小鱼干是童年永不褪色的记忆。
我们村前是一大片葱葱郁郁的稻田,稻田边一条绕着村子的河,记忆中的河,是鱼儿的天堂,也是孩子们的乐园。
夏日,天气爱耍脾气。刚还是兴高采烈,艳阳高照,突然间,乌云翻滚,似要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。风停了,雨住了。村前村后白茫茫一片,田野像顽皮的孩子在躲猫猫,隐没在水里。大哥从家里拿出来鱼箰,跑到离河边最近的窦口,把鱼箰放下,再从附近的田里拽一些硬土,把鱼箰筑好,还不忘在上面压几块石头,以防止鱼箰被水冲走。
过了一两个小时,可以起鱼了。大哥拿起鱼箰,只见鱼箰胆里满满的都是鱼。把塞在鱼箰尾巴的那坨稻草秆拧下,鱼倒进桶里,鲫鱼、刀鱼、河虾、黄鳝、塘角鱼……以为自己已脱险,欢蹦乱跳着,殊不知早已是瓮中之鳖,很快就成了餐桌美味。
大哥捕到的鱼,大的都会给妈妈挑出来,拿去对面的糖厂卖,换来的钱买我们穿的解放鞋、胶凉鞋、农药、化肥、菜种子,剩下的小鱼虾米才留给自己吃。
大哥不但会摸鱼,还会熏鱼干。他把挑剩的小鱼虾米放在用稻草烧热的大铁镬里,再用慢火把鱼烤成金色,盖上镬盖,让灰烬的余热熏着镬里的鱼,等鱼的水分熏到八成干后再放在太阳下暴晒一两天,鱼干晒得金黄金黄、香喷喷的。大哥把它们聚起来放在一个盖箩里,挂到二梁上。家里那只馋猫,天天蹲在盖箩下面喵喵叫。
小鱼干平时是舍不得吃的,一般只有农忙时才拿出来吃,挑秧、插田、割禾、挑稻谷,哪一样不是体力活。农村人买不起肉,当时肉也需要肉票,鱼干就成了补充体力的美味佳肴。乡下有句俗语“鱼干送饭,锅仔刮烂。”就是说鱼干送饭,要吃多一碗饭呢。
焖鱼干,是我一生最难忘的味道。我五岁那年,得了急性肾炎,吃药期间要戒口,不能吃有油有盐的食物,当时物质匮乏,没有其他可吃,就只能天天吃白粥,寡味得要吐。后来病好了,我却一直没有胃口吃东西,人瘦得落了形。医生说,我最大的问题是营养不良,需要吃一些氨基酸等营养品调养身体。
为了给我补充营养,大哥每天天没亮就起来,拿网罾去河里为我弄鱼虾。大哥当时只有十四岁,在村里读初中,个子不算高,网罾的竹竿比他还长,他到河边,费力地撑开罾,拉好又粗又长的缆绳,把罾放到河里。为了引诱鱼虾,他把细谷糠做成的鱼“食“抛到罾里,一会儿,许多鱼儿闻香而来,鲫鱼、刀鱼、鲮鱼——听到水里“哗”“哗”作响,哥哥赶紧拉起大绳,把罾拉出水面,鱼儿受到惊吓,在罾妄想做最后的挣扎。等天亮后,大哥已经网到不少鱼,他才急忙收起网罾,回学校读书。
当时父母在生产队开工拿工分,大哥每天放学回家负责煮饭。把辣椒切碎了和小鱼干一起焖,有时放点豆酱在鱼干里蒸,有时炒点黄豆,用紫苏把鱼干焖好,再淋在炒熟的黄豆上,香喷喷的。吃了一个月的焖鱼干送饭,我的身体逐渐好起来了。后来,大哥考上大学,后来还考取了中科院博士后,毕业后在北京工作。去年夏天,我到大哥家小住,说怀念小时候他给我做的黄豆紫苏鱼干。他到超市了买了一些真空包装的山坑鱼干,和着紫苏焖给我吃。
如今,乡下那条曾经鱼虾蹦跳的小河早已干涸,没了水,没了鱼虾,那一群群孩童戏水耍闹的身影也早已消失在时光深处。可那些飘香的小鱼干已融化为我骨髓的血液,涓涓流淌着。(作者系佛山市作家协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