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坡
◎雷婷
闲来细想,那道坡已经二十多年没爬过了。
坡上是外婆家的村子,坡下是我们村,一道坡连接了母亲的婆家和娘家。我们村四面环山,村子就在山窝里。一条长约两里的土路从村口向南延伸,一条小河从村西绕过,它俩依偎着穿过农田,在坡下分道扬镳,土路沿着坡蜿蜒东上去了外婆家的村子,小河雀跃着奔向南方。河水滋润着两岸的田野,村里为数不多的水浇地基本集中在这里,每一块地都被主人侍弄得齐整喜人。
从我能记事起,就常跟着母亲去外婆家。孩子总是精力充沛,沿途这看看,那摸摸,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坡下,也到了行程中的熬煎处。因为坡势陡,路很难走,据我目测,坡度可达七十度左右。很多次爬累了,我就埋怨外婆,为什么要把女儿嫁到山窝里,害得我去外婆家既高兴也受罪。母亲每次都不厌其烦地解释道,改革开放前,塬上的村子要靠天吃饭,大家都填不饱肚子,坡下的村子有水浇地,农作物收成较好,所以许多塬上的人家把女子嫁到了有河水的沟坡村。我出生在改革开放后,没有吃不饱饭的体验,母亲的话虽然在理,但不能阻挡爬坡时的气短,也不能消除渗出的汗水,所以我经常耿耿于怀。
爬坡的路呈C形,路的最弯处有一块坡地被人开垦出来。每次我都不走大路,从这块地南边一条一尺宽的小路穿上去,节省了不少力气。小路的尽头就是大路,距离坡顶只有几步之遥,我就在那里得意洋洋地等着母亲,看她哼哧哼哧地赶上来。到坡顶后,就是一片平川了,再走一里路就到了外婆家。外婆不喜欢串门,总是门户紧闭,独自在家干家务。院子很长,加之人上了年纪耳背,每次我要敲很长时间的门,才能听见她轻轻的脚步声。开了门,她总是穿着或深或浅的大襟衣,胸前挂着一大串钥匙,见了我们娘俩嗔怪着,咋这么长时间没来。
我上幼儿园那几年,母亲身体不好,经常被父亲带着四处看病。我们兄妹经常由爷爷奶奶照看着,有时会被送到外婆家常住。外婆除了家务琐事,还要照顾小的,整天操劳。母亲的病迟迟不见起色,外婆焦急如焚又无能为力,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菩萨身上,她坚信慈悲的菩萨能保佑女儿。为了表示自己的虔诚,她选了一个好日子,领着我们兄妹,带上水果和自己亲手做的各色茶果等,来到坡下的小河边,为母亲祈福。记得那天风和日暖,河水如往常般静静地流淌,周围的路上、农田也没有人烟。外婆将贡品放在三个小瓷碟上依次摆开,对着小河跪下,双手合十,说着保佑我母亲早日康复的话,接着双手分开,掌心朝上,弯腰低头,慢慢地磕了三个头,并要求我们也如此。磕完头后,她将贡品双手托着一个一个轻轻放进河里,那些水果、茶果浮在水面顺着水流一会儿就不见了,外婆高兴地说,看,菩萨收到咱们的心意了,我女子的身体马上就会好起来了。做完这一切,外婆又让大家再磕三个响头,仪式才算完毕。回去的路上,外婆一边气喘吁吁地爬坡,一边兴奋地说着菩萨定能保佑母亲之类的话。其实当年母亲只是腰椎间盘突出,但在八十年代这种病很少见,且当时的医疗水平较低,四处求医不见好转,所以病情耽误了几年,一度严重到不能下床,所幸后来在西安的大医院做了手术很快就康复了。外婆一直坚信这都是菩萨保佑的结果。
母亲的身体复原了,父亲终于能安心在外工作,家里的困顿一扫而光,每个周末又成为我们娘俩上坡去外婆家的固定日子。上初中后,我转学到了县城,外婆被儿女们接到各自家里轮流赡养,也在我们家常住,那道坡就再也没爬过。听父亲讲,因为进城的人越来越多,加之乡村公路的普及,那条坡路已经荒草横行,几近荒废了。我听了后只觉欣慰,又有一丝遗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