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看繁花落
◎游黄河
喜欢古镇,喜欢那窄窄台阶上,放着的花花绿绿的物品;喜欢黑色布瓦中间,一线蓝如水的天空;喜欢那半斜的阳光,贴在镂花的木窗棂上的金黄;喜欢那不知道隔了多少个朝代,至今散发着木香的板房。
一个雨季的午后,端坐在小得不能再小的阁楼上,屋檐上的雨,在江南带着撑着油纸伞姑娘的芬芳,落在不知道是明朝还是清代,车轮碾过的青石板上。一缕缕的水雾,湿了飞檐上鹧鸪的叫声。这是一座安静如花的城堡,我是一位赶考而归的落魄书生,还是一位行侠仗义的失足武士,抑或是他乡谋食的游说之人,还是举目无亲的浪荡游子,也许这小镇,原本就是一位王朝里的诸侯,有着三千门客的聚居之所,商贾的独轮车,碾过唐朝的阳光,溅过宋朝的露水,只有乌黑桌子上的那杯茶,真切地述说着,茶和水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。
古镇古得真实。岁月的鞭子一直剥蚀着古镇。可是古镇的木门只是多了一首执拗的歌谣,那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朝代赶过来的,润滑着现今的日子。磨砺的青石板,有了一丝丝渴望,那些印痕不就是裂开的小嘴吗?屋子里狭长的巷道里,那些青苔不断地闪耀出绿色的沧桑,有阳光的午后,让人沉醉。从古镇后面的小河里,吹来的风,撩拨着整个小镇,偶尔从街道上走过一个人,也都是行色匆匆,不知道从哪个朝代来,又赶往哪个朝代去。
我最喜欢坐在古镇后面小河边。一步一步的台阶延伸到河里,河是小河,清澈见底,不如古镇那半暗不明的隐晦。
连古镇后面的屋子都是低矮的,或是厢房,或是杂物间,或是作坊,或是鸡鸭棚。晴朗的天气,布瓦上有一两个篮盆,篮盆里晒着豆角或者黄瓜。
弯曲的河沿,一溜的柳树。都是那种垂柳,倒看不出它们的苍老,只是觉得依依可人,坐在石板上,会有一片尖而长的柳叶飞到你的肩头,或胸前,仔细看看,那是和你一种亲切的招呼呢。
河中一只小竹筏,就如一片树叶在河水里飘荡。小河,台阶和古镇一起构成一幅水墨山水画。
我最喜欢古镇上中药铺子里的香味。很远就能闻到,那是花花草草和泥土里根的味道,好像给古镇上了一层釉。让古镇更光鲜厚朴。坐镇药店的是穿着长衫,戴着老花眼镜的先生,他正在给一位病人把脉,他微微地闭着眼睛,沉思了一阵,然后放开手,拿起了一支笔,在黄色的草纸上写了几种中药的名字,店里的小青年于是拿了小银称,称了药包好。
那袖珍客栈,须踩着木楼梯上去,坐在邻街的小窗边,看着一寸一寸的光线,慢慢地退守阵地,淡黑色渐渐染上古镇,你觉得古镇好恍惚,古镇店铺门楣上那盏红灯笼,是照亮风雪的夜归人,还是渲染着古镇的神秘?苍黑的布瓦点缀着四角的天空,那些飞鸟匆匆而来,又急急而去,真让人怀疑它们是否有真正的家。
依稀记得少年的我,在古镇的黄昏,夜晚,和跟我一样大的孩子,追逐着,呐喊着,奔跑着,也踽踽而行过。古镇里的人,大多习惯了昏暗的光线,昏暗让古镇插上了重生的翅膀。热天桌子摆在门前,三两个人,就着三两碟小菜,或者花生米、兰花豆、腌萝卜、泡辣椒,吱的一声,一小盏子烧酒,火辣辣地下肚了。忽然朝对面的屋檐看看,满足地伸展一下腰身,踩着半截拖鞋,回屋拿了一把蒲扇,坐到无话可说,才钻进屋子去。
据说古镇出了一位武将。武将骑着高头大马荣归故里的时候,他一定觉得古镇好小,好破,甚至不屑回来。可是当他远离古镇的时候,他还是朝古镇望了望。我倒觉得古镇应该出文人,那种穿着长衫,坐在小小的花轿里的文人,站在古镇中间的青石板上,一手摇着羽毛扇子,一手叉着肥肥的腰身,吟诵着:今宵酒醒何处,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
也许,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古镇。可能是小时候欢乐场所,可能是暂寄居一时的谋生之地,可能是无家可归的故乡,当你想起有一段属于自己的岁月在古镇,古镇就变得温暖,变得亲近,是自己的一段血脉,无数的山水风光,却抵不了古镇的那些残砖破瓦。古镇背后那座石桥,早已换成了水泥桥吧,古镇该有了空调和网络吧,古镇的孩子也成了低头一族,不知那些古老的东西,在古镇还能藏多久。
是该去古镇看看,最好坐在古镇的小茶馆里,喝一口粗砺而芳香的冬片,晨起看上一片阳光,暮掩,采撷几束月雾,最好是有雨的日子,撑一把油纸伞,等待着一位如丁香一般的姑娘,和她一起在古镇的青石板上,并排而行,行至水尽处,坐看繁花落。
古镇,我心中的古镇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