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乡的地花鼓记忆
文/何良才
儿时生长在地处资水中游,雪峰山北麓的安化山区。由于地域偏远,交通闭塞,自古以来,那里的地域文化形式独特,个性鲜明。这其中,地花鼓这一艺术形式在当地影响尤为深远,素有“地花鼓窝”之称。
那里的人们喜欢地花鼓,委实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。每逢工余饭后,只要有人把吉拉子一吹,自有那男人女人,伢儿妹儿寻了来,扇子一摇,手绢一摆,就扯起对角来。或道情,或比古,或望郎,或采茶,还有送财、春游、对花等等。那唱词多为四季、五更、十二时等时序体,多侧面表现当地底层百姓的生活状态,描述其生活情趣细节。那时的我还是个青皮伢儿,经常乐得在这人堆里开心过戏瘾,带劲处就跟着大人们傻笑一番,家里来人喊吃饭还不想挪脚。在物质生活相对贫乏的那些年代,这种原声原调,口口相传,手手相授的自娱形式,多少也找回了人们精神上的一点平衡。
故乡地花鼓俗里俗气,土得掉渣,属于“下里巴人”的东西。但土归土,在表演上,又具有其独有的特色和功力。
故乡地花鼓一般由旦、丑两个角色表演,称为“对子花鼓”;也有两旦一丑的“三小戏”,又称“双花鼓”。表演的身段,按老辈艺人的行话是“旦角风摆柳,丑角巴地梭”。要“摆”得轻盈,“梭”得灵巧,那可不是件轻松事。更别说那扇子功、矮子步、抖肩、耸颈等等,一招一式,绝非一日之功。对于地花鼓的表演形式,老辈艺人则有“一张桌,两对角,三花子,四处梭,五禽功底,六合莲,七抖八颤九搂脚”的精当概括。
再说到故乡地花鼓的曲调,那更是令人赏心悦耳,韵味无穷,具有流畅、婉柔、曲折、细腻的艺术特色。其来源主要是民间小调,均采用当地的乡音土语演唱,粗俗中凸显其地域特色,别有一番风味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来自京城的几位音乐人专门到当地采风,召集县里众多能歌善舞的男男女女,尽自己会唱的、拿手的唱,原声原腔原调,原封原样地录进了当时乡下人还不知为何物件的铁匣子。回去后在电台一播,让许多在外地工作的故乡人扎实害了一场乡思病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高中毕业的我一时没有工作,也无大学可上,赋闲在家。行伍出身的父亲怕我在家闲出毛病,把我送到一个海拔1400多米的国营高山林场参加生产劳动。林场的交通条件特差,没有公路,除了自种自收,全部的生活及生产物资,都是靠挑脚,从山下沿一条崎岖小道挑到山上。邮递员则是每一个月才送一次信报邮件。
有一年冬天,大雪封山,我们在山上不能回家过年。好在林场工人们很热心,把我们分散安排到各家各户吃年饭。而以我们当时的处境,也没什么条件回馈他们,每天就这么白吃白喝,实在过意不去。怎么办?有同伴知道我平时喜欢写点唱词小曲什么的,就建议我编个拜年送福形式的地花鼓,大家简单排练一下,就到各家屋场坪去表演致谢。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家很领我们的“情”,看了我们的表演,无论大人小孩,一个个乐癫了,都说过了一个最快活的年。
当时林场分三个工区,我们所在的二工区是林场本部,一、三工区距场部都有五里以上的山路。当他们听说场部有戏看,都连夜提着马灯赶来看戏。其实我们那节目一没像样的服装,二没像样的道具和配乐,真的是“乡里狮子乡里舞”,连草台子戏都算不上。可大家仍看得如痴如醉,完了还满脸依依不舍的神态。
为了犒赏我们,每天吃饭时,都有手板大一块的腊肉撑得我们眼睛翻白,在当时的条件下,这可是最奢侈的款待了。这也难怪,由于环境及交通条件所限,工人们一年到头都是白天上山劳作,傍晚回家吃饭休息。有点空闲时间最多就是串个门扯点口白,日复一日难得有什么业余文娱生活,更别说看什么演出了。
的确,曾经的多少世代,“面朝黄土背朝天,蓑衣斗笠稻草鞋”,是故乡父老乡亲们的生活常态。是地花鼓,给他们注入了永不衰竭的生命活力和精神元素,让他们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千难百折,每天都能坦然地迎来一个个平实而又温馨鲜亮的日子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