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则有关自尊的小故事

◎何百源

自尊，按词典的解释，是“尊重自己，不向别人卑躬屈节，也不许别人歧视、侮辱。”

自尊才能自重，自尊才能人尊。在我的经历中，见到过一些与自尊有关的小故事。

2007年前后，我在位于禅城区新风路的“文艺大院”居住。大院有过几任清洁工，其中一位姓欧的女工，30多岁，外地人，操粤西口音。

那一年春节期间，年初六上午，我在院子里散步，见小欧在篮球场边的一角整理成堆的利是（红包）封。那一堆利是封看上去有几百上千。

何来这么多利是封呢？我好奇地走过去同她聊天。

小欧微笑着对我说，是在大院附近的垃圾桶里收集来的。原来，附近有一家狮艺武术馆，春节期间分成几个小分队，天天四处舞狮拜年，几天下来收到的利是有好几百。他们将钱掏出来后，将空利是封全部倒到垃圾桶里。

勤劳的小欧小心地将利是封全部收集回来。在她想象中，可能会有个别利是封里的钱掏漏了的。她在做完清扫活后，坐在篮球场边一角，耐心在一个一个封套里“翻检”。她说，即使翻检不到钱，空利是封还可以当废纸卖。

我很感兴趣地问，有收获吗？

她脸上漾起了开心的笑容，扬起一张崭新的1元纸币，说捡到一元钱。她一边说着，一边手不停地逐个在利是封中寻找新的希望。

1元钱，在常人看来是个微不足道的数目。但这意外的收获，有时却能为一个人带来心灵的愉悦。

以往我也有同小欧闲聊。据她说，她两夫妇都从外地到佛山打工，身边还有一个读小学低年级的儿子。她说这份工作是没有工资的，她的收入，靠每月向每户收取7元清洁费，大约可以得到1000多元。

大院共8座楼，还有几千平方米公共场地，每天清扫两次，任务量很大。我感觉这份报酬太低了点。

小欧说，不低了。因为每天还可以从垃圾中捡拾到许多废纸箱塑料瓶之类，一个月下来能卖几百元钱。“我家现在用的家什，全是从住户丢弃的旧物中捡到的，有的还相当新，只不过款式旧了点。前几天还捡到一张小书桌和小靠椅，正好给儿子用。”她在说这一切时，脸上洋溢着喜悦与满足。

平常我也能感受到她对这份工作很满意。她丈夫有时休息，还来帮她一起清扫。一年到头，她都不能休息。休息了，大院卫生没人清扫了。

过了些日子，一天傍晚，我们正在吃晚饭，她挨家挨户收清洁费。

收清洁费，她从不踏进别人家一步，总是站在门外，很有礼貌、轻轻地说：“麻烦交这个月的清洁费。”

我立即拿出一张10元纸币，走到门口交给她，说，不用找零啦。

她没有言语，从手上拿着的一叠钱中抽出3张1元钱递还给我，说该收多少就收多少。说着还撕给我一张收款的小票。这时，我看见平时显得很随和的她，脸上有一种执着的尊严。这份尊严是不容亵渎的。

另一件事发生在为我母亲请的一位保姆身上。

我母亲在87岁高龄以后，生活不能完全自理，于是我们兄弟姐妹为她请保姆，照顾日常生活。其中有一位40多岁，我们称她秀姐。据说她做过代课教师，后来因为未达到上岗资格，改为出外打住家工。

我和秀姐聊家常，问及她以往的经历，是否做过保姆？

她说在几家做过。有的因为老人去世了，有的因为老人去了跟子女住，所以才又换主家。而在刚辞工的一家，则是因为人格受到侮辱而离开的。

有这么严重吗？我很想知道事情的原委。

秀姐说，那户人家是一对30岁左右的夫妇，秀姐的任务是每天接送上幼儿园的小孩，兼买菜、做饭、洗衣、搞清洁。工资不算低，每月2000元，包食包住。

入职第三天，秀姐在搞卫生时，发现餐台脚靠墙边角落有张100元钞票。她心里咯噔一下，想，莫不是主人试探我手脚干不干净？但怀疑不等于事实，她将钱捡起，待女主人下班回家时交还给她。

后来的一天晚上临睡前，女主人突然问秀姐，有没有见到她的金项链？她说是洗澡时挂在浴室挂衣钩上的。秀姐心里又咯噔了一下，坚定地说，她洗澡时清楚见到挂衣钩上没有金项链。

这时，秀姐看见女主人的目光带着疑惑。

几天后，她看见女主人脖子上戴着原先的金项链，于是问这是怎么回事？

女主人竟然说，金项链不知怎的跑到挎包里了。其实，应该是女主人将项链放在包里，记错了洗澡时挂在挂衣钩上。

这句话刺痛了秀姐的心。女主人明明是自己记错了，怎能平白无端怀疑别人呢？

她当即愤愤地提出辞工，连夜结清工钱，搬离了主人家。

这两则小故事，都在我内心深处产生了不小的震动。它使我明白到，人格尊严之于一个人，往往重于生命；人格尊严，与尊卑贵贱无关。

诗人北岛诗云：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。”我从现实生活中，在书本、影视作品里，见识过许多仗势欺人或为富不仁者的卑鄙。但在草根百姓中，我更多见到的，是一种人格尊严和人性的光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