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棵树的爱情

◎尚庆海

今年国庆节前夕，我去凤凰山采风，受到了艾姐的热情接待。中午吃饭，喝的是他们生产的洞藏凤凰山酒，水果是一大盘红彤彤的山楂果子，是艾姐在自家山楂园里采摘的，饮料是在自家石榴园采摘的新鲜石榴，纯手工榨的石榴汁。说起山楂和石榴，艾姐给我讲起了关于她公公婆婆的故事……

那是1945年的春天，新婚的他想送她一个礼物，可是没有钱买，就想在院子里种点花草，每年都可以采摘送给妻子。何等浪漫的想法，她却说，花花草草不能当吃喝，一点不适用，再说我纺花织布也没有时间照料它们。他听了，当即跑到山上，挖来两棵小果树苗，一棵是石榴树苗，一棵是山楂树苗。他说，那就种两棵果树吧，扎在土里的根连着根一起成长，这棵石榴树是你，满肚子都是水灵灵的籽，我们会生一大群的孩子；这棵山楂树是我，到时候结满又红又大的山楂，给我们将来的孩子们吃……

两棵果树慢慢长大，一起开花，一起结果。他们也如愿生了好多个孩子。那是个粮食紧缺的年代，等石榴和山楂成熟后，他负责采摘石榴，她负责采摘山楂，他们对每个果子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，非常珍视。趁着农闲，他去大队部开张介绍信，然后推上小推车，一边篓子里是山楂，一边篓子里是石榴，到城里换点口粮或零钱补贴家用。他和她却一个也舍不得吃。

后来土地包产到户后，生活慢慢有了好转。石榴和山楂不再拿去卖，让一家子吃，还会送给亲邻一些，让他们尝尝鲜。他和她也吃，他吃他最爱吃的石榴，她吃她最爱吃的山楂。

他们的年纪越来越大。等到了干不动活的年纪时，他和她就坐在院子里的果树下，看着头顶的果树吐蕾、开花，一树洁白如玉的山楂花，一树红彤彤的石榴花，交相辉映，如置身花海，无数蜂蝶嗡嗡，萦绕头顶；随着日月交替，花落坐果，青涩的果子在他和她陪伴相守的日子里慢慢由小变大，泛红、成熟，甜蜜的味道盈在他和她布满沟壑的面孔。

他是在1997年的秋天撒手而去的，那时果子还没有熟透，她把自己亲手摘下的两个山楂塞在他的左手里，把一个石榴塞在他的右手里，一句话都没有说。从此，两棵果树下只剩下她一个人默默守着，儿女陪她一起的时候，她就坐在果树下给儿女们讲关于这两棵果树的故事，娓娓道来，像讲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。她苍老的面孔上没有悲切和忧伤，浑浊的眼里一片晶亮。

2015年，在那个春暖花开的日子，她无疾而终。临走的时候，她歪头看着窗外两棵果树，油绿葱郁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迷人的光泽，枝头上挂着零零星星含苞的花蕾，她喃喃自语，我去找你爹了，你爹还带着两个山楂等我呢……

两棵果树，并肩而立，他们没有炙热的情话，没有地老天荒的约定，没有海枯石烂的承诺，有的只是默默地深情对视和细心呵护，相携相伴走过最艰苦的浪漫岁月，全心奉献自己的那份甜美和温暖。

轰轰烈烈的爱情不见得结果有多么圆满，平平淡淡的过程或许才是爱情永恒的基石。两棵树生长在一起，根须在泥土里缠绕，枝叶在蓝天下拥抱，恰到好处的距离即可欣赏对方种种的好，又能亲密无间共同承担风雨，拥有共同的回忆，又相互懂得对方，漫漫岁月里彼此把自己最饱满最甘甜的果实捧到对方眼前，这是一种多么妙不可言的爱情体验，多么美丽朴素的生命历程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