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杨年辉

要抛售这间房子了，我们发现，心里又充满了犹豫和不舍。这个空中家园啊，已浸透了我们十多年的情感因子。当要选择离开时，居然有一种骨肉分离的痛楚。

这座房子其实很小，建筑面积才77平方米，但当初我们一眼就看中了，因为它有一个赠送的30多平方米大阳台。我们夫妻两人都来自农村，对庭园的爱好，是自发并且执著的。想象一下，隔着客厅看出去，眼界开阔，一片葱绿。红绿相间，高矮相隔，间或有鸟飞蝶舞，秋虫鸣叫，就是一派田园风光。

阳台的形状就如半边侧放的“凸”字形，靠房子的南边。南边是天然的植物生长天堂，所以在这里的植物，都会盎然生长。

刚开始，我在阳台的边沿筑了一条半米高，四十来厘米宽的槽基，下部填以沙子，上面填以塘坭。阳台的右边，因为靠着一个卧室，我把槽基加宽加大，预备种一些高点的树木。阳台的左边，我建了一个大概有两三平方米的水池，边沿是弧形的，还贴上鹅卵石。记得连续运了四车的塘泥，才将几个槽基填到八成满。

阳台上的植物，我先后换了几批。先是一些花香树。如在右边靠卧室的小池，我曾种过两棵玉兰树，后来它们也长到两米来高。到了花季，只要一打开家门，就会闻到满屋的幽香。也曾种过夜来香，花开时，阳台上白花点点，如星如光，也会有花香袭人。无香有色的花树也种过一些，如鸡蛋花、紫薇树、簕杜鹃、非洲茉莉。鸡蛋花有微香，花色白中渗红，就如纯色的脸抹上一些粉色的胭脂。紫薇树长在一个大缸里，开始两年长得很旺，春天来时，最早开花的是它们。红艳艳的一堆堆、一串串，常常在雨后便是满地落红。簕杜鹃长得较慢，这两年，才终于羞羞答答地长出一丛紫色的小花。最耐长、最耐看，也是最好护理的，是非洲茉莉，它们需要的水分和养分都很少，生命力顽强。即使一个月没淋水，它们也长得生机勃勃。阳台的一半绿色，都是它们贡献的。它们依着墙，层层深色浅色的绿叶子，就如春天的层层微笑，盈盈地在阳台上荡漾着。它们也会开花，开出的是喇叭形又稍长的花，纯色的外表，杯里抹着一层淡淡的黄，也有微香。

后来因为养了一只兔子，它不懂得欣赏花，把一些树根都咬烂了，我们只好把它送走，再把一些果树种上。

果树也种了好多种，先是枇杷树、荔枝树、黄皮树，后是芒果树、番石榴。结果能留下来的只有番石榴，前面的那些果树，都在我举行了一两届水果节之后，就拒绝长果了。只有番石榴，勤勤恳恳地长，为我们提供着收获的喜悦。在阳台的左边那个两三平方米的池子里，长出了巨大的三根主茎，现在有四米多高，这还是我给它们锯了主枝的情况下长的。它们春季开花，夏季果熟。但我们家的白头翁，往往比我们先知道哪些果子成熟了，然后它们欢天喜地地在树上啄食，又往往是先把果柄的部分啄掉了，结果就给我们留下半只冒着香气的番石榴。我们一边批评鸟儿的不懂事、浪费，一边吃剩下的半只。今年我学聪明了，见到一根老枝长出的五个果子特别大，就等它们没熟透的时候，用套子把它们套住。为了让它们长得大，长得愉悦，我们还常常坐在池前的秋千上，鼓励、赞美它们，还给它们写诗。儿子说长大了，我说再等一会。妻子说变黄了，我说再等一会。结果没几天，它们就长成干果了。其实平时它们是长不到我们放暑假的，有一年我们假期早了点，我得以摘下一些，放在冰箱里，等放假回家，把它们拿出来给父母品尝。至今仍然记得，妈妈不舍得吃，叫一个来我们家帮工的人品尝。后来，我把拳头大的果子分开，大家都吃点。现在树更高了，母亲却走了。

在阳台的中间偏左的地方，长着一大丛观音竹。它们由原先的五棵，已长到现在的数十棵。非洲茉莉占了阳台一半的绿，其他一小半，就是由观音竹子占了。一年四季，它们都是葱葱郁郁的。一根竹子是伞形的，数十根竹子就是一丛巨大的伞，它们比番石榴矮一层，片片竹叶，挥舞着片片阳光，就如和光舞蹈的精灵。在伞下乘凉，最是阴凉不过。苏东坡有诗“宁可食无肉，不可居无竹”，说当时的文人雅客，家有青竹，似乎更显清雅。有一次儿子的作业要一些竹枝来做材料，我东找西看，竟无从下手，觉得每一根枝条都是至爱。当年母亲在我家小住时，就爱坐在竹叶下，赞美着这丛竹林。

西边的房子因为太阳西照的原因，是比较热的。我就在靠墙的土基上，种了好几丛爬山虎，几年过去，它们已经爬上屋顶。春天嫩红的小叶，在夏天的时候，已是层层叠叠的绿。它们遮蔽着阳光，荫绿着墙壁，甚至还能悄悄地从窗外爬进来，伸进绿绿的叶片，好奇地打量着你。

楼顶上，我还开辟了五六平方米的一块菜地。春夏秋冬，都有不同的菜呈现。我们楼下的邻居，是一个种菜爱好者兼高手。她懂得在哪个季节种什么菜，所以常常都是她种的菜比我的好。不知是她天生的热情，还是无法忍受我种菜手法的拙劣，她常常帮我们除草、除虫、浇水，给我菜种。几年过去，这块地的地力有些弱了，母亲看到后，就指挥父亲把一些绿肥沤起来。后来，地里的南瓜果然长得很大，我却一个都不舍得吃，就放在壁柜上，给来来往往的客人欣赏。

在这样的浓荫下，阳台上的天空是越来越小了，但我们仍时常坐在阳台的秋千上，或者躺在椅子上，看着天空的飞机飞过，看着云上的月亮圆圆缺缺，看着星空的浩远，浑然不知人世。

也在这个阳台，我和朋友一起组装秋千，一起烧烤，一起开宴。阳光来了，阳光走了，竹叶落了，竹叶绿了。年年月月中，我们的喜乐，就像长在阳台上的植物，就像走过阳台的阳光，总是因为这个阳台，显得那么耀眼。

下雨了，我坐在靠着阳台的书房里，看着阳台上的花、竹、树，想着在这里居住过的亲人，就想永远这样坐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