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谭旭日 月光爬上山顶以后,夏夜的凉风就偷偷溜进了村子,它徐徐地吹在朴塘村的各个角落,像夜行人,迈着轻盈的步子,不知不觉地在村子里游荡起来。 我回到故乡,在久违的夏夜乘着月光纳凉。这在多年前的朴塘,是一件简单的事情。即便贫瘠,村庄还是那么热烈。而今天的村庄,纳凉显得多么奢侈。村庄里有熙熙攘攘的灯火,家家户户紧闭的门。我少年的朋友都行走他乡,老人们无须在夏夜里手持蒲扇,他们幸福地体验着后辈行走他乡创造的财富,并开始习惯于室内享受电器等现代生活所带来的便利与清凉。 那夜,我搬了一张躺椅、几张凳子,一家人在门前的禾坪上纳凉。朴塘的夏夜总是那么迷人,远处月光下行路人的脚步惊动了村里的狗。一只狗叫了,整个村庄的狗都附和起来。狗叫声在月光下的夏夜显得那么热切,如同一组乐章,慷慨激昂。纳凉人不需要理会狗叫,只顾夜风与月光,以及星星的伴随。当然,有月无月的夜晚,朴塘的狗都尽职尽责。月光下的夏夜,有狗叫着,纳凉人即便一个人都不会显得孤独。 村子里的月夜是宁静的,多年前淳朴,多年后照样纯正。月光下的夏夜依旧如初,夜雁北归,“嘎”的一声雁啼,村庄就更加弥漫一片。月光再好,夜雁的身影都晃如轻烟,两行模糊的影子划过天际,只听到雁声,悠远而又深邃。当然,朴塘的夏夜不光是雁过留声,还有许多夜鸟的歌唱,宛如大地的心脏一样跳动。 我喜爱纳凉,亦是对朴塘山清水秀的灵气的一种赞叹。村庄四周有山林、鸟,鸟欢蹦乱跳于林中,林中泉水突突流窜到山涧,蜿蜒流入村子的山塘水库。有山有水的朴塘村因此人烟茂盛,生机勃勃。时至今日,月光下的朴塘村人纳凉少了。家家户户的电器也越来越多。蒲扇、手工做的蚊烟,都远离生活的记忆。这些年,种地人越来越少,更谈不上种植花生、黄豆。每当七月到来,正是收割花生豆子的季节。是夜,皓月当空,家家户户摘花生,水煮黄豆挂子,老老少少在自家的禾坪边吃边劳作。 特别是少年,欢呼雀跃。 我年少喜欢趁着月光跟随着二哥到田野里捉田鸡、泥鳅。出门前,准备好一些松枝干,提一个铁笼,点上火,就到田野上寻找。月亮升了上来不久,田野四周就雾露迷漫,这时,泥鳅都会大摇大摆地游出来,自由地伸展,吸汲着甘露。只要用火照着,然后用一把铁爪一拽下去,一条肥壮的泥鳅就收入竹篓。而田鸡更容易捕获,在水塘或者天埂上,闻声即可。二哥经常带我在月光的夏夜里去抓田鸡、泥鳅,要是收工早,就会趁家人都在纳凉,赶紧弄好,用菜地里新摘的红椒一起烹炒,然后在家里掏上几碗糯米酒,悠哉乐哉地品尝着美味佳肴。 曾有人说,我少年的月光如此美妙。的确,朴塘村的月光令夜的世界变得神采奕奕,以至于我在中年后,开始不断追溯那些美好的童年生活记忆。朴塘村是古老的,月光是古老的,但月光下的事物却清晰可见,月光下的纳凉,村庄里有了生气勃勃。我热爱朴塘村,缘于这些记忆值得珍藏,就好像一个人生下来就需要照片来记载自己的生命历程。纳凉记载着过去岁月里的纯朴与感动。 这些年,很少有机会亲近故乡的月光,纳凉更是渐行渐远。当有一天,我像倦鸟一样飞回故乡,月光依旧会穿越故乡的胸膛,会感到内心在隐隐作痛。因为,游子千里,都离不开母亲纳得千层底,一针扎痛的不是母亲的手,还有游子的心。而我,更希望在故乡的月光下,执一把蒲扇,像我的祖先们,摇晃着到生命最后的一刻,与故乡融为一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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