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孔令建 我在异乡工业区的丛林中,常常。二十几年前,我与泳,青,及思琪,曾相约在寒假里一起到雾山里孟浪。 那天漫天皆雾。雾象涂鸦的狼毫,一寸一寸地吞吃着大地上的留白。迷迷朦朦的雾,丢掉了乡村、田埂、与壮稼。忽然想起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”的意境,便有古典的清妙弥漫开来,在头上,在脚下,在眼前,在身后,团团簇簇的,无边无际的,把我们包围。 “孟浪”一词,我不知从哪儿摭拾到,反正很符合那时年轻学子的心怀,青葱的形骸,虽无拘无束,却是衣冠贫瘦,不能作纵情豪放的远行,只能在乡野的朴拙里放牧灵魂的声音。 青山有柔情,雾更是体贴入微。一切都都幽雅得无声无息,铺天盖地。树呵,路呵,鸟呵,草呵,稍远些,一概看不见。只有雾,柔柔的,白白的,亲吻着人的脸和衣衫。朱熹有句古诗,叫做:“胜日寻芳泗水滨,无边光景一时新。”乡野的雾山,我以为其趣胜过泗水滨,光景也不一定比它老旧。 看呵,近山是凝立的雕像,雾却是动的流水,它荡来,又飘远;凝聚了,又扩散。这是两个沉默的家伙,喜欢玩海市蜃楼的魔术,喜欢扮霓裳曲的舞女。山吻着雾,雾搂着山,它们出格的爱情将我们羞得低下头,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窥对方的脸靥。 一路不见一个人影。等雾去远处耍玩时,才发觉一些幼小的生灵,其实一直与我们为伴。松鼠在草丛里蹦跳,彩蝶在花行间飞舞,蜘蛛也来凑热闹,织着滴满露水的丝布,晾晒在路边的芒草上。 山树很密。细细长长的,是桉树;粗粗壮壮的,是青松;袅袅娜娜的,是杉树。这些山树都是雾的情人,它们与雾有着千丝万缕的暧昧关系。泳和思琪,那时两人正在搞地下爱情,听说在端州上学期间,曾在星湖的基堤上搂过无数夜,并狂热地亲吻着。那时我总不好意思地想,泳的高挑与沉默,有点象山,而思琪的痴情,最似雾,因为思琪的长裙,就是雾的颜色。 我很欣赏故乡的雾山。这些山低矮,瘦弱,却满目葱笼。山上山下,除了松柏罗列整齐、疏密有致之外,还是一个美丽的百花园:玲珑俊秀的鸡蛋花,热烈奔放的矢车菊,含娇带羞的匆忘我,红的,黄的,粉的,蓝的……真是五彩缤纷,争芳斗艳! 在雾山,我们放下皮囊,尊严,赤裸着心迹,一路放荡起来。我与青,其实也有点小暧昧。泳和思琪,常跟着一阵浓雾,消失在我们的视线,大概他们要躲到雾翳里,暗结他们爱情的盟约。 雾是大自然的外衣。异乡工业区的丛林,也常套着这样的一袭外衣,但丛林里缺少山,缺少树,缺少花草与树木,整天只有轰鸣的机器与喧嚣的烟囱,只有汽车的废气和推土机的尘土,所以工业区的外衣总是充满了肮脏与污秽。雾不再是雾,而是锈蚀心肺的颗粒。 在颗粒里喘息,我常常想起故乡的雾山,想起那一些经年发酵的孟浪。岁月不饶人,老迈的心怀,在与工业区丛林的碰撞中,只有泪流满面。 本版统筹/何万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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