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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酿醇香

来源:罗村社区2020年10月16日    

◎童如珍

前些日,老家的老屋要拆迁,赶在拆除之前,我驱车前往,目睹了它最后的容颜。踏进已风化脱落的石质门槛,屋内幽暗阴湿,小木窗透进的几缕斜阳飘忽陆离,照见墙角边立着一个落满尘埃的大瓦坛。揭开盖在坛口上的沙包,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,瞬即弥散到整个空间。原来这还是父亲生前酿的谷酒,已有很多个年头了。

闻着这熟悉的醇香,眼前迷幻着父亲端坐在八仙桌上喝酒的情景……

父亲的爱好,除了抽烟,便是喝酒。那时瓶装酒不多,也买不起,供销社的散装酒往往带点苦味,价格又不合算。父亲便每年叫我本家堂兄蒸几百斤谷酒,有些年父亲还会在洪水退去后的河滩上撒上高粱种,待秋后将收割来的高粱米蒸酒。这些家酿的酒经济划算,度数适中,喝起来不上头,心里很踏实。

父亲生性缄默少言,稳重自律,酒后也是如此,从未看见他亢奋激昂或酩酊大醉的情形。他总是一人坐在桌前,舀一莲花大碗谷酒,下酒菜无法讲究,只是一些白菜萝卜之类的粗菜,至多是夹一盘油酥的黑豆或花生米。他一口一口地呷着酒,不紧不慢,嘴唇抿出“叽,叽”的响声。一碗酒下肚,他两颊微红,脑门上沁出的汗珠顺着他的鼻尖向下滴落,伸手抹一把汗之后,两眼泛着灵光,一脸踌躇自足的表情,恍若他喝下的是满满的幸福。每次喝完酒后,他便回房休息,鼾声很大且有节律,但从未因喝酒而耽误他要做的事情。

可能是烟瘾太重、烟龄太长的缘故,父亲在1991年冬天突然大病一场,医院诊断为肺心病致慢性心功能衰竭。医生告诫必须戒烟戒酒,从此他便与烟酒告别。之后本村人办喜宴时,父亲总是草草地吃完饭坐在一旁休息,可每当他看到别人划拳喝酒时,喉结会不自主地上下蠕动,有明显的吞咽动作,看得出他对喝酒很是留恋与羡慕。

父亲后来虽不能喝酒,但他仍然会酿些谷酒让我们兄弟二人带走。我们进城后的生活越来越好,酒的档次也越来越高,可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,最终在1999年5月26日的凌晨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,永远离我们而去。他在世时,我们同桌喝酒的次数不多,我几乎没有对他说过感激之类的话语,也没有郑重其事地敬他一杯酒。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有一团饭糜哽噎在咽喉,心中憋闷、歉疚、忧悒……

的确,父亲生前,我对其物质与精神上的给予都不足,理由和许多人一样——忙于工作,忙于生计,无暇顾及。等他离世后,却有一番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的感伤与内疚。我无法揣摩父辈从前的内心世界,也未完全读懂“父爱如山”的真正涵义,但从他坚毅的个性品格,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,以及自己为人之父的体验中,隐约领悟到生命的意义所在。

许多时候,我那散乱的记忆中会忽然闪现出父亲鲜活健硕的身影,还有那清脆爽朗的欢声笑语。尤其是他自饮自乐的神情,仿佛即刻闻嗅到从他鼻腔中呼出的家酿的醇香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