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柿子
文/李美华
超短的假期与晨起的大雨,彻底打消了驱车回乡的念头。午后思念,打开了聊天视频:“姐,今年的柿子长得好吗?果子甜不?”
迟疑的声音从手机屏里传过来,姐姐瞬间敛容,语气哽咽:“没去果园,没去摘柿子。”
离家两公里处有座低矮的山包,山包不高,像一个发酵不好的馒头。山包南侧,有我家的两亩地,这地土质肥厚,种啥长啥。
我小时候,这地专属奶奶和妈妈,春天她们在地边点豆种瓜,里边种花生。夏日,一丛丛黄豆在密密的叶子之间挂满手指粗的豆荚,青青的豆角像长长的小辫子挂在篱巴上。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花生藤下,一颗颗圆嘟嘟的花生躲藏在被拱裂的泥土里。收了花生种红薯。收获时节,松软的腐植质里边生长的红薯长得又多又大。后来,姐姐从农校学技术回乡,在这两亩地种柑桔。经过姐姐悉心打理,柑桔树在第三年就挂果了,一个个灯笼一样金黄的果实,皮薄肉厚,甘甜多汁。
姐姐出嫁,父亲让人把果树砍了,带着羸弱的母亲种上省人工的油茶树。油茶果能榨油,油质比橄榄油还好。在富贵病蔓延,养生观念深入人心的当代,茶油深受人们喜爱,加上本来深入人心的传统药用保健价值,经济价值高,年已不轻的父亲便种下这种经济作物。
油茶树长势缓慢,在等待茶树长成的年轮里,勤劳的父亲在地边种了两棵火柿子。油茶树开枝散叶了,柿子树开始挂果。粗心的我却没有发现,父亲更白的头发,更深的皱纹,更瘦的背影,更缓的步伐……
此后每年中秋,我们从外面回来,午饭后的保留节目就是去参观父亲母亲的果园。父亲带着我们浩浩荡荡,跨过河桥,走过田塍,爬上低矮的山包,母亲拿镰刀开路割开杂草,让我们来到果园摘柿子。
柿子一年年长高,初挂果时,腰际处也有果子,后来要抬头,再后来要踮起脚伸长手才能摘下来。前几年,要爬树才能采了。去年中秋前,父亲做了一个摘果神器:在可乐瓶底部3公分处切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,套在一根长竹竽的一端固定。摘果时,将瓶子缺口套住柿子,用力往下一拉,柿子离枝脱落于瓶中。这个摘果器轻便好用,看准一个摘一个,掉进瓶里摔不烂。父亲先示范,然后孩子们争相恐后争着摘。欢声笑语弥漫果园,弥漫山岗,弥漫到下一个中秋佳节。我以为,这种快乐的情景会永远延续下去。
去年中秋国庆双节相随,姐弟们带着孩子们回来了。唯独我的孩子朋朋因事缺席。当大家快把柿子摘完时,父亲让我们留下最高一枝。那一枝还挂着十来个硕大泛黄的柿子,似圆圆的月亮一般挂在树梢。父亲说:“这枝留下,等朋回来留给他摘”。
春节期间父亲说:“朋朋,我给你留下最高最大的柿子,柿子大得像月亮。元旦时还挂在枝上,红红的,可惜后来打霜了,掉了几个下来,另外的被小鸟吃完了。今年中秋,你一定要回来,我带你去摘柿子。”
如今姐弟们回去了,却没有谁提出去果园摘柿子。是有意的遗忘还是痛郁于心?年年的必去之地,快乐之园,今年成了口忌。果园里的油茶,料已荒草丛生;而园里的柿子,想是长得去年一样。金黄的柿子,圆圆的,像中秋之夜的月亮挂在树上,伸手可摘,抬头可见。
傍晚时分,又下了一场大雨,一年中看月光的日子,借月寄怀的希望又泡汤了。不曾想到,晚饭过后我走出阳台,雨停了。迤逦的月光带着闪闪的泪花与红红的脸颊,施施然升上了被云朵遮蔽了星光的天空。月光毕竟还在,柿子树一定还在,像月光一样的柿子一定还在,只是父亲,却在中秋之前,躲了起来,藏了起来,让我们再也找他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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