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是一首史诗
◎王芙蓉
父亲的猝然离世,犹如一颗子弹射入我的心房。巨大的悲恸铺天盖地地呼啸而过,像海水一样将我吞噬,这样的感觉一生于我也许是第一次。母亲说,父亲倒地的时候已经不能用清晰的言语告知我们他内心最后的想法,只是用手指着墙面,说着一连串我们谁也听不清、也听不懂的言语。最终,父亲留下了谜一样的遗言撒手人寰。
父亲走后,我呆呆地坐立于父亲离世的房间,看着父亲的遗像泪如雨下。父亲意外离世,没有人知道他离世前的那一刻到底想对我们说些什么,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能胡乱猜测推断。不过,唯一可以确定的是,父亲用满腔的热情和一颗感恩的心,深情地爱着家乡的故土和这个盛世的好时代,因为顺着他生前手指的方向,我看到了桌子上新印刷出版的《一联知韩城》的书,和墙面上悬挂的《咏韩城》长对联。那书是父亲去世前十天刚印刷出版的,墙上的对联是父亲最钟爱的一副长联。
对于一个地方的热爱,就如同追求恋人一样,任凭颠沛流离,无论时光流逝,总会付出全部的真心和漫长的时间。父亲的这副对联就是对家乡最深情的、最好的告白。这副上、下各131个字的长对联,倾注了父亲十多年的心血、汗水和真情。对联中嵌入25个典故并分别展开,形成可读性的故事,基本勾画出了韩城人文历史清晰脉络,让更多的人能从中了解韩城的前世今生。父亲于2005年就有写此联的想法,2013年10月29日初稿发表于《韩城日报》,在其后的6年时间里,父亲一头埋进韩城人文历史的研究中,虚心请教当地高手名家,字斟句酌,几经反复修改、锤炼才成此联。2016年《对联中国》从来自全国各地的成万副征联的评选中,此稿的《咏韩城》对联脱颖而出,被评为50幅“最佳作品”之一,在陕西省仅有两幅中,这幅长联便是其中之一。
可是,谁又知道,韩城这一方热土,最开始给予父亲的竟是苦难,是在他年仅两岁时,亲生父亲病逝的悲痛,母亲改嫁的无奈。年幼的父亲,和曾祖父母和祖母相依为命,不得已六岁离开韩城,去投奔在丹州以教书为名,暗地里却从事地下革命工作的舅舅,这一去就是14年,本以为苦难已经结束,孰料苦难接踵而至。厄运再一次降临到父亲的身上,“文革”中舅父被冠以“反革命”“叛徒”之名,父亲也成了“黑五类”,被剥夺了考大学的机会,后来舅父被遣返原籍——韩城,20岁的父亲也只能跟随舅父再一次踏上家乡的土地,回故土接受劳动改造。家乡的土地是温暖的,家乡的乡亲是宽容的。这一次,是家乡的乡亲们用最朴素的真情接纳了他这个多才多艺的“问题”青年。直到舅父的历史问题得到平反,才被招工进厂。
父亲从焦化厂的一个工人做起,工作的间隙除了看书还是看书,后来因文字功底扎实,成了当时的厂长秘书,30岁之后参加成人高考攻读汉语言文学,之后因工作成绩突出调到了厂团委,最后又到了厂宣传处,成了部门领导。从此,他成为当时单位的第一代企业文化的奠基人。父亲多才多艺,在宣传部门的岗位上,他创办了企业的第一份报纸,亲自设计了单位的厂徽,并亲自作词,请音乐学院的名家作曲,创立了厂歌,在他的倡议下编写了第一本《企业文化员工手册》。去年,单位建立厂史馆,他不顾身体年迈多病,不遗余力来回奔波,和年轻的同事不分昼夜修订厂史,最后还以蓬勃的热情为厂史馆写下洋洋洒洒的《龙钢赋》,被镌刻在如今建成的厂史馆一进门的显耀位置上。
“摧伤虽多意愈厉,直与天地争春回。”花甲之年的父亲,依然像一个年轻人一样,以极大的热忱,意气风发地投入到他热爱的书法和楹联艺术学习之中。父亲自幼受舅父教诲,主习小草,锲而不舍研习书法,他在学习书法理论的同时,不断虚心请教,形成了流畅、灵动、飘逸的个性书法风格,64岁举办了个人书法展,其后又追随兰亭奖金奖得主陈天民老师不断学习书法艺术,获得30多个奖项,不少作品被收藏,可这些奖杯全被父亲束之高阁,对他来说,所有过往,皆为序章,不值一提。
电影表演艺术家于蓝老师说得好,生命的方式只有两种,一种是腐烂,一种是燃烧。或许父亲的一生属于后者。父亲曾在他的《我是火》的诗中写道:“是火,就要燃烧,只有燃烧才是生命的永恒。我将在快乐地燃烧中,化为一抹彩虹……”这也许就是父亲对生命最好的告白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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